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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奋强:揭秘红楼选秀内幕 黛玉陈晓旭

2012/03/31作者/欧阳奋强来源/《记忆红楼》阅读人次/26329我要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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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晓旭可以接受别人说她的不好,她虽然说话有时候比较刻薄,但很聪敏和幽默,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林黛玉的不好,林黛玉可以说是她追求的完美精神境界和化身。听见我这么一说,她有些发火了:“你根本就欣赏不了她的美,你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认为你那个宝玉可爱啊?…

欧阳奋强:揭秘红楼选秀内幕 黛玉陈晓旭

揭秘红楼选秀内幕 黛玉陈晓旭

《红楼梦》剧组春节后开机就是“宝黛初会”,这是宝玉的重场戏。

这是一场大戏,戏里面有贾母、凤姐、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王夫人、鸳鸯等,是宝玉和黛玉的是第一次见面。

“宝黛初会”这场戏对于我来说比较熟悉。

说熟悉,是因为以前看过越剧版的电影《红楼梦》,王文娟演的林黛玉和徐玉兰扮演的贾宝玉已经深入人心,而且是一个经典电影;里面著名的唱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更是家喻户晓。我这左撇子也会唱几句!

小时候看连环画也很喜欢这个场面,一直在想:貌若天仙的林妹妹就是这个样子,谁看了不心动呢?

现在我可以演这个耳熟能详的场面了,再加上几个月作的准备和案头工作,比较有自信。这个自信,还来自确定我演宝玉这件事,这证明我是可以胜任的,在众多贾宝玉人选里面我是出色的。

除了自信,还有一种感觉,我以前在川剧里面演过书童、小沙弥,这些都是要见小姐和公子的,我感觉在形体和表演上把以前那些龙套置换为宝玉就行了。

化好装,披上宝玉的披风,戴上头套,扎上腰带,把小沙弥和书童升级为贵公子宝玉,成为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男主角,让我有一种强烈的创作欲望,急切想要找到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就是拍戏。这个出口对我很重要,想着台词,一切都成竹在胸。

走机位的时候很顺,感觉也比较好,因为演员们和剧组工作人员给我营造了一个宝玉的环境,那就是众星捧月。

“预备——开机!”

王导一声令下,我像一阵风一样急切、迫切地迈着戏曲舞台上的小碎步走了进去。

这是贾宝玉的出场,一定要表现出他的帅气、率真和被宠爱的感觉。大步流星是不适合他的,小跑更不合适,拿着“我是宝玉”的架势也不合适,我想到了戏曲里面的这个小碎步,小碎步走起来很流畅,而且速度合适,可以让身上的披风飘起来。

这个小碎步效果非常好,拍了一条就过了。

我真要感谢那几年在川剧舞台上的随团学习,也一下找到了表演宝玉的基调。

大家都说我长得乖,现在又成了宝玉的扮演者,下面要拍的戏就是宝玉凝视林妹妹,我就愈发有感觉了。

看着林妹妹,我心底在说潜台词:“这个妹妹真美,我喜欢这个妹妹!”

这是我和演林黛玉的陈晓旭的对手戏,她也上下打量看着我,潜台词是:“这就是宝哥哥啊!”

拍摄《红楼梦》,里面扮演每一个角色的演员都是导演组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作为演员要得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要在漫长的等待和焦灼的期待之中度日。

晓旭也不例外。

全国开始选《红楼梦》的演员,晓旭的一个朋友从《大众电视》上看到这个消息。朋友马上要她写信给剧组自荐。

她犹豫了,还是朋友鼓励她直接给导演王扶林写信,告诉王导自己是林黛玉的最佳人选。

晓旭觉得不可能,不写。

朋友说:“你的外形、气质都接近要求,你也喜爱《红楼梦》,理解林黛玉,就这些也该去试试。”

被朋友这样一说,晓旭便写好了信,还找了一张照片放进信封里面,又把自己刚发表的两首诗剪下来一起放进信封寄给了王导。

六天以后,王导回了信,希望晓旭立即去北京面试,但王导做了一次“小人”:食宿自理,如果没有入选,路费不报销。

两天以后晓旭到了,回答了上百个问题,通过了初选,被告知次日见王导。

第二天下着大雨,晓旭去了华侨大厦七楼剧组的办公室。

王导看见一个苍白瘦弱、一身浅绿色衣裤的女孩子,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雨伞,他说:“你的情况,白老师、张老师都告诉我了。你来早了,过些时间我们才开始选演员录像,你能在北京等到录像吗?”

晓旭说不行,她是瞒着剧团出来的,下午就要坐车回鞍山了。

王导想了一下,就要她留下照片和她写的诗,回家等消息。

在晓旭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王导又说:“把你这次来的火车票收好,下次来的时候好报销。”

王导这样一说,晓旭当时就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1984年春天,《红楼梦》剧组派专人去了鞍山,和晓旭所在的鞍山歌舞团签了半年的合同,4月1日晓旭到了北京圆明园成为“红楼”学员班的学员。

林黛玉组有三个候选演员,一个是张蕾,一个是安雯(张静琳),还有一个就是陈晓旭。

后来这组演员就剩下张蕾和陈晓旭了。

有人认为张蕾的感觉不错,人很美,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可以通过化装弥补。

张蕾被否定后,又有一个人选是安徽来的王晓洁,是拉小提琴的专业演员,一个文质彬彬、非常宁静的女孩子。晓旭为此很紧张。

有人认为陈晓旭比张蕾更理想,素质比较全面,年轻,有诗人气质,惟一不足的是鼻子有点大。

议来论去,林黛玉的人选也没有定下来,最后还有人提议:晓旭的身体比较瘦弱,看上去好像发育不良的样子,可以去演惜春。

这个提议被王导否定了。

晓旭也曾经问过同屋的人:“我该试哪个角色的戏?”

同屋说:“你不应该去试小姐的戏,你身体看上去没有发育成熟。”

晓旭不信,说是自己穿的衣服太大,看不出自己的线条。

后来,晓旭和东方闻樱搭戏演宝玉杜撰林子洞的典故那场戏,就是这个录像片段差不多决定了晓旭演林黛玉,就留下晓旭继续排练黛玉的片段,再作最后的定夺。

但是录了几次像,晓旭的片段都不理想。

王导对晓旭说:“……这样一个伟大的著作中的重要人物,没有一定的阅历和表演经验的演员是很难胜任的。说实话,我对你很不放心!这次录像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好好努力,全国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哪!”

演对手戏是需要互相刺激的,我和晓旭就是在不断的排练和拍摄中建立起来了默契和心底的交流。

为了达到这种默契和交流,我和晓旭付出了很多。

在电视剧《红楼梦》顾问成立大会上,吴祖光先生就说过:“我觉得贾宝玉是最难找的,他是理想人物,现实生活中上哪儿去找?你们万一拍不成,就是因为这个宝玉找不着。”

后来选上我,顾问们也是持怀疑态度的。

刚刚到剧组的时候,我的到来惊动了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宝贝似的“宝二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他们见到我还是比较失望的:我虎头虎脑、嘎里嘎气的,不大的个子,一身随便的衣服就像一个土八路一样。

和晓旭的第一面记得很清楚。

有天傍晚,我和演贾琏的高亮从山下回山上的住地,远远看见了一个苗条、瘦弱、气质不凡的女孩子,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一个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演林黛玉的!

高亮给我们一介绍:“这是欧阳奋强,宝玉。这是陈晓旭,黛玉。”

还真是演林黛玉的陈晓旭。

我和陈晓旭互相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晓旭后来对我说,她当时是冷眼打量我,觉得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顽童。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进组的演员,先前定下角色的演员已经熟悉得跟一家人一样了,我融不进去,我是和几个主要演员在一个桌子吃饭。我不好意思说话,也不好意思夹菜,更不好意思看其他人了。这个时候,刚好有一只苍蝇飞过来一直在我头上转。晓旭看见了,就和我开玩笑:“欧阳,没有想到你是招苍(蝇)一员(议员)!”——召仓议员是日本电影《追捕》中的一个反面角色!

晓旭这个玩笑立即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哄堂大笑,我也笑了,拘谨感一下就消除了;这个玩笑也让我知道了这个演林妹妹的人很有幽默感、善解人意,对她自然产生了好感。

晓旭不但善解人意,喜欢开玩笑,还会鼓励人。我以前在峨影演员剧团是板凳演员,极少演主角,在进入《红楼梦》剧组之前给人留下的惟一一点印象就是电视剧《杨小亮》,在这部片子中我演主角杨小亮。在“红楼”剧组那么多主要演员里,我是比较没自信的一个,晓旭看出我的心思后对我说:“我看过你演的《杨小亮》!”

我以为她是客气,没想到她竟说出了一句当时看过《杨小亮》的人都知道的一句“著名”台词:“我给小汽车加点油!”——杨小亮是蹬三轮车说的这句话,意思是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这说明她的确是看过我演的这部戏的,而且那句台词晓旭学得挺像。她说这些我才知道自己演得还可以,心里渐渐地就有了一点自信,和大家的距离也拉近了。

这一拉近我就露出了自己本性,本来他们对我是否可以演好宝玉就比较怀疑,一看我吃饭的样子更让他们失望和受不了。我吃饭的时候就是埋着头狼吞虎咽,脖子憋粗了,眼睛也瞪圆了,满头大汗,油嘴滑脸,好像和谁在抢食一样。

吃饱了,我还用手背一擦嘴巴,再用手心抹去头上的汗,没有一点书生气和脂粉气。

王贵娥(扮演尤氏)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哎,宝玉同志,你能不能慢点吃,我们谁也不会和你抢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我不好意思了。“嗯?哦!咳,这是习惯。”我脸红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妈妈告诉我,出门吃饭的时候不要随便讲话。”

王贵娥说:“马上就要拍戏了,你应该注意点儿,戏里吃饭的戏很多,我担心你啊到时候改不过来!”

我笑:“平时是平时,演戏是演戏!”

话是这么说了,可开始排小品的时候,就真的很困难了。

因为每天都要排小品、录像,检查准备的片段,这对我来说比较难。晓旭很着急,就来找我,说:“哪有林妹妹不和宝哥哥一起搭戏的?”

晓旭这么认真和主动,我当然不能再拒绝和心虚了,就一起到山上找到一个环境好、风景好的地方,她把一根竹竿系上纱巾做的纱兜,往肩上一挑,花锄和花兜都有了。

晓旭真聪明!我心底暗暗佩服。

对了一遍台词之后开始排戏,就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排了一会儿我们都发现,彼此都很拘谨,一举一动就像两个木偶一样。

给我们排戏的刘宗佑老师(扮演贾雨村)露出失望的表情,说:“你们没有交流,没有情,知道吗?”

晓旭点头看我,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我也知道。进组之后,我的片段表演总是被否定,不是交流不上,就是情绪不对,自己心里也说不出那种难受的滋味,很是懊丧。

还有,在女孩子面前我从来都是不主动的,何况我和晓旭认识的时间很短,很陌生,怎么才能把宝哥哥和林妹妹的戏演好呢?

在回去的路上,晓旭主动对我说:“人物分析得怎样了?”

“正在写呢!”我不敢看晓旭,看着别处回答她。这不对啊,她是林妹妹,我怎么说话不看她呢?我一下意识到了,就回头看着晓旭:“你快写完了吧?”

“我已经写完了,因为我对林黛玉太熟悉了。”晓旭确实很像林黛玉,不但外形像,连气质都很像。

她那时体重不到八十斤,我问过她:“你是南方人吧?”

晓旭说:“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鞍山的。”

“怎么长得像我们南方人,还特别像江浙一带的女孩子。”

她就笑,不回答,很害羞,还有一丝自豪的劲儿在里面。

她的气质尤其像林黛玉。我们都是文学青年,我喜欢写东西,她喜欢写诗,诗写得特别好。也因为这个爱好,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

我说她像林黛玉,她总是抿嘴微笑,这个时候我又问:“你一定很喜欢林黛玉吧?”

“是的,所有作品中女性形象,我最喜欢她。”晓旭和许多漂亮女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是一个才女,看过很多书。一说到看过的书,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我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就是不喜欢林黛玉。”我说的是实话,这也是很多男同胞看《红楼梦》的一个感觉。

“为什么?”晓旭睁大了眼睛,还有一丝警惕,好像我说我不喜欢林黛玉就像不喜欢她一样。感觉,这就是宝玉和黛玉有时闹别扭的感觉,我心里一丝喜悦袭上来。

我希望继续强化这种感觉,这种宝黛之间特有的纯真感觉。于是说出了我的实话,不管她高不高兴,“太小心眼了,宝玉真的娶了她,神经受不了!”

晓旭可以接受别人说她的不好,她虽然说话有时候比较刻薄,但很聪敏和幽默,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林黛玉的不好,林黛玉可以说是她追求的完美精神境界和化身。听见我这么一说,她有些发火了:“你根本就欣赏不了她的美,你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认为你那个宝玉可爱啊?他到处留情,是个须眉浊物,泛爱主义者。黛玉怎么会爱上他,奇怪!”

晓旭的一阵狂轰滥炸,把我打击得无语,只好眨巴眼睛说:“好厉害呀,赢得输不得!”

对,这也是宝玉对大观园里姐妹们的心理,就是自己虽然被大家宠爱,但是他爱这些姐妹,这些姐妹抢白他,宝玉都不往心里去。

人物的内心感觉找到了,可是要放开来演,还要一个过程。

导演组和其他人看了我的片段,说我的宝玉像个小警察,老成、严肃、呆板、不活泛。

王导明白,我和这些演员还不熟悉,太拘束了。为了消除我的拘束、呆板,能够放得开,王导给我下达任务,就是每天完成两个恶作剧。

这可真的把我难坏了。

要知道,我小时候虽然很淘气,可那是本性使然,比如,有次我放学的时候看见邻居家的小女孩去茶馆灌开水,我就伸出脚去绊她,她没有摔倒,结果被在家门口的爸爸看见了,给我两个结实的巴掌。

如果拿出我小时候的淘气劲儿,人家不高兴怎么办啊?这毕竟是工作,是演戏,真的玩过头了,惹人家不高兴,得罪了人,那就不好了。

又要淘气还不得罪人地完成任务,这种事情只好找晓旭。她的点子很多,还可以把握好火候。

找到晓旭,她笑眯眯地同意了,但约法三章:只捉弄别人,不能打内战。

剧组里面好多人遭了我们的殃,我还真是玩得有些过头了,把目标转向了晓旭。

有天上午,看见晓旭在阅览室看书,我就写好一封信,让人捎给她,信里写道:

陈晓旭同志:

我们珠影厂最近欲招收一批青年演员,看到介绍您的文章,我们很感兴趣,想与您见面谈一次,看您是否愿意到我们厂来工作,见面之事,已与《红楼梦》剧组的制片主任打过招呼,明天上午一时请您在山下等候,我们届时前往,我们住在北影招待所。

珠影艺术室王东和、徐小中

我看信送过去了,就偷跑到阅览室门口,透过门缝看晓旭的反应。

晓旭拿着那封信有些莫名其妙、不太相信的样子。盯着信看了一会儿,她就把信放在桌子上继续看书。

真沉得住气啊!我就不信,可以骗过别人,我就骗不了你陈晓旭,偷笑着我跑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尽量避开晓旭,偷偷观察她有什么异样的行为。

可两天了,她都没有动静,我沉不住气了,第二天晚上,在走廊我遇见晓旭,就问她:“你没有出去啊?”

晓旭没有反应过来,顺口说:“没有啊!”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真的太失望了,怎么就骗不了她呢?唉,打道回府,继续想招,一定要捉弄晓旭一把。

刚转身,晓旭大喝一声:“站住!王东和!我不知道你欧阳还有这个笔名哪!”

我笑起来,还是大笑,太有成就感了。

“好你个徐小中,居然开玩笑开到顾问身上来了,你简直是个犹大,太可气了!”

当她把王东和、徐小中的名字都说出来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

我赶紧给她道歉:“对不起,你不是没去吗?算了啊,不要生气!”

晓旭冷笑:“你以为可以骗到我吗?你的骗局一点也不精致。”

我躬身谦虚地说:“是啊,在这方面我还要向您学习!”

我直起腰杆后,问晓旭:“我的玩笑怎么就不精致呢?”

晓旭得意地笑着说:“昨天我拿到信还是有些相信的,不过又觉得不对,珠影干吗就凭着报刊上的宣传来找我呢?也太轻率了吧?刚好晚上我有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给我打电话,我就顺便问他们招待所里面是不是有珠影来的人,朋友肯定地告诉我说没有。”

也太聪明了吧,晓旭!我自己对自己说,沮丧又来了,这恶作剧的任务还真是不好完成。

晓旭猜到我的心思,微笑着说:“我也有点相信,想到底是什么人给我写的信呢?”

我来劲了,说:“我就不信捉弄不到你陈晓旭!”

她鼻子“哼”了一声,真的怕我再使什么招祸害她,转身跑到王导那里去告状:“欧阳在这两天充分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和恶魔本性,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他如今不像警察了,已经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了。”

王导这个时候哈哈大笑,终于认可和验收了我的作业,我也逐渐找到了宝玉自身的感觉和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了。

因为有了晓旭和我私下的接触、配合,我们演起戏来就有了默契。

“宝黛初会”这场戏拍完,我的戏基本都是一条过,以后和晓旭的搭戏更是顺利。

《红楼梦》第九集“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宝玉编派林子洞妖精的典故逗林妹妹那场戏,特别有意思。

拍那场戏王导要一气呵成,用了一个长镜头拍,这就要求我们演员的情绪不能懈,这非常考验演员。而我的台词很多,需要场记给我提词。

这难不倒我,小时候讲故事的本领就用上了,耳朵一边听着场记的提示,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典故,还用兰花指学林妹妹的样子捂嘴巴,装着很娇气的小姐样子。

我一边演着自己的戏,一边看晓旭,她也完全进入了当时的情境之中,做出相应的表情回应我。我觉得我就是宝玉在给林妹妹说故事。

拍完之后,晓旭哈哈大笑,对我说:“欧阳你那个样子太好玩、太可爱了!”

我问:“哪个样子?”

她说是跷着兰花指捂嘴巴的动作,我说我是学的她的表情。

晓旭很紧张地问我:“我真的有那么难看吗?”

我也急了:“我演得真的很难看吗?”

这一问,才发现我们两个都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那么爱自己的角色,绝对不允许有损角色的言行举止出来。

因为拍这场戏我们都拍得很高兴,我就用四川话把戏里那段典故说给晓旭听。用四川话说是很逗乐的,晓旭更是笑得直不起腰,还要跟着我学四川话。

我就教她四川方言,她怎么也学不会,就很不高兴。

我安慰她说:“你知道吗?在成都会说普通话的人很受欢迎,普通话很好听;还有啊,我以前就特别崇拜说普通话的人。”

晓旭有些不相信:“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哄我开心的吧?”

我说:“我没必要哄你开心啊,因为我说的是实话。”

晓旭听了后满意地点头,我又说:“你的普通话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她就伸出指尖点我的额头:“这话听起来就是在哄我了!你是很久不被我恶作剧收拾了,以后你要当心哦!”

我是真的怕晓旭捉弄我,急忙说:“不要了哈,我回成都给你带好吃的东西!”

晓旭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我们之间戏外的这些交流和感情真的是宝黛两小无猜的耳鬓厮磨的延续。

宝黛的戏还有一场重场戏就是“宝黛读西厢”,我和张玉屏合作试演宝玉这个角色的时候也是试的这场戏,从而赢得了宝玉这个角色;开拍宝黛的戏之前练习得最多、最苦的也是这场戏。

这场戏是3月在杭州西湖边上拍的——《红楼梦》剧组经常去苏杭拍外景,这是其中的一次——“宝黛读西厢”是这次杭州外景的最后一场戏,我和晓旭早早就准备好了。

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杭州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可那几天温度就是不上来;温度不上来,戏里需要的桃花就没有,整个剧组只好无奈地原地待命。

按照剧组的安排,拍完这场戏回到北京,剧组就放假——转入内景拍摄。内景搭景需要时间,我们演员就可以放假休息;休息我就可以回成都,那时只要有时间我就马上坐火车回成都,因为我在恋爱,女朋友在成都。现在老天爷不开眼,不配合我们拍戏,那剧组和我的计划就会泡汤。

我那个急啊,就想出一个主意,仗着自己以前拍过电影,仗着王导宠爱我,就去找到王导说:“我们可以找人做绢花挂到树上,不就可以拍了吗?”

王导听了后,就是不说话,他知道我的小九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还不死心,又去找美工,告诉他们我这个主意。

美工部门听了也不说话,搞得我十分无趣和着急。

晓旭看见我那样猴急的样子,说:“欧阳,既来之,则安之。你看西湖的风景多好啊,我们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间,一起去逛逛吧!”

和晓旭逛和玩是件高兴的事情。她写的诗很有韵味,我总是她的第一个读者。她喜欢纪伯伦的诗,就推荐给我看,看完之后我们就会交换心得体会;我喜欢三毛的书,有时间我们两个就跑到街上,找到书店搜罗三毛的书。

没事的时候她给我念她的诗,我的感觉就是晓旭应该去做作家,和她在一起我是仰视她的。

我和晓旭还喜欢拍照,那个时候彩色胶卷不好买,需要外汇券才能买到。我秃着头,穿着一双塑料鞋、一条跑步时候穿的运动裤、怀里揣着十元的外汇券就到杭州的友谊商店买胶卷去了。

商店的门卫拦住我,上下打量我,问我干吗。我说买胶卷。门卫看我的样子就不相信,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回到住地把外汇券交给晓旭,让她去买。

她笑话了我半天之后拿着外汇券顺利把胶卷买了回来,于是我、晓旭、吴晓东(扮演贾芸)在西湖边上拍了很多照片,来打发没有戏的时间。

过了两天,老天爷还是那个老样子,桃花就是没有达到绽放的程度,可剧组通知第三天开拍“宝黛读西厢”。

我纳闷,桃花都没开,怎么就拍了呢?

去到外景地一看,很多桃花就是绢花做的,真假掺和在一起,很难分辨,看来他们还是采取了我的主意。

开始拍摄了,我和晓旭进入角色。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我的内心就想起我和晓旭一起读书、一起交流读书心得的情形。在春天的明媚阳光下拍戏是一件很享受的工作,而此情此景更是重现了书里描写的美景佳人。

这场戏到现在我还执著地认为是很美的一场戏!

和晓旭拍戏,我们也有发生争吵的时候,但都是一些小事情,比如位置站错了什么的。有时明明是她站错了,她说是我站错了,我争辩,她一定会拿出林妹妹的劲儿把我说得哑口无言。

有次剧组到四川拍外景,晓旭和袁玫(扮演袭人)到了我家。一进我家,她们就看到饭桌上用罩子罩着的菜,晓旭二话不说揭开罩子,就要吃。我连忙去拿了筷子,递给她,作了说明:“这是我爸凉拌的麻辣笋丝,是剩菜。”

晓旭和袁玫接过筷子,很快就把那些麻辣笋丝吃了个精光。

在晓旭去世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就是2006年5月,她请我吃饭的时候还说:“欧阳,你爸凉拌的麻辣笋丝真好吃!”

晓旭到我家我没有好好招待她,可我们到她家,受到了热情加盛情的款待。

为拍雪景,我们到了钢铁城市鞍山,拍完晓旭邀请大家去她家吃饭,于是摄制小分队二十四个人浩浩荡荡开到了晓旭家。

以前晓旭告诉过我,她家只有两间房,现在二十四个人,这两间房怎么安排?

晓旭的家从一条昏暗的窄道进去,迎面是大厨房,旁边有几间房,属于她家的是两间。两间房并不宽敞,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就很拥挤了。

晓旭的父母都是好客的人,有着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和热情,大家聊天、说话都很自在,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剧组的伙食不是太好,既然晓旭请客,我就一直惦记着吃什么,她家有没有这么大的桌子吃饭。

晓旭的妈妈请我们去了旁边一间房,一下我就放心了:两张长长的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丰盛的菜,还有啤酒、甜酒和白酒。

晓旭的父亲给我们每人一双筷子、一个小碗,说:“大家不要客气,随便点儿,地方小,只有用这个办法了。”

原来晓旭的父母招待我们的是自助餐。

平时,王导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聚餐总是躲在角落,这次他露出难得的笑容,说笑不断,和晓旭的爸爸说起是怎么定晓旭演黛玉的以及晓旭表演上的进步。

晓旭的爸爸陈强专注地听着,脸上没有表情,眼里抑制不住流露出兴奋的光彩。

晓旭的爸爸是为女儿高兴和自豪,天下父母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我想,我的父母也会为我高兴和自豪的。

作为扮演林黛玉的演员,必须要琴棋书画都通晓,晓旭很好学。拍“黛玉抚琴”,黛玉要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向宝玉倾诉心声,不想情到深处,弦断音绝。

这是一场韵深意浓的戏,晓旭对古琴一窍不通,我问晓旭是不是要导演找替身拍,她不答应。

第二天她就到中央音乐学院找了一位老师要学琴。

老师是个女孩子,她要晓旭弹给她听听。

晓旭说:“怎么让我弹啊?我一点不会!”

老师睁大眼睛:“你一点也没学过?”

晓旭说是。

老师惊讶地说:“我学了四年,才像现在这个样子。你从来没有学过,后天却要弹‘流水’?不可能!”

晓旭说拍的时候不是要求她全部弹,只弹几个小节就可以了。

老师说:“只好这样了,热炒热卖。我弹一小节,你记住,照样弹一次。”

老师把一小节的泛音反复弹了三次,就让晓旭弹。晓旭回忆着老师的动作,断断续续重复出来。

老师夸她记忆力不错,给她纠正了手势,又继续往下弹,晓旭跟着模仿,竟然可以连续弹奏几个小节了,把她们两个人给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晓旭说这样死记会忘记,要老师给她琴谱。

老师说:“琴谱像天书一样,你能看懂吗?”

晓旭得意地说当然能看懂,因为在圆明园培训的时候古琴老师专门讲过怎样看琴谱。

老师不信,晓旭照着琴谱弹起来,还不觉得难。这样苦练了整整两天,老师拍着晓旭的肩膀说:“你可以出师了,去吧,可以蒙混过关了!”

拍摄那天,我对晓旭打趣说:“架子摆得不错,弹一曲来听听!”

她气我:“我不想对牛弹琴!”

把我气得转身就走了,看她会不会出洋相。

王导问她:“怎么样,不会穿帮吧?”

晓旭居然自夸:“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还能错吗?”

哈哈,自我感觉真是太好了。

现场的录音机放出“流水”的音乐声,黛玉也开始专心抚琴,我凝神聆听,宝黛的心在音律之中互相撞击和寻求,随着曲子进入到高潮,“啪”的一声,琴弦断了。

“好!”王导抬起头,“没有想到,晓旭还是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哪!”

也不是所有黛玉的戏都拍得这么顺。比如,拍“葬花”这场大家公认的经典片段。

阳春三月正是苏州的雨季,细雨霏霏,一下就是半个月,苏州香雪海的梅花也迟迟不开,剧组已经眼巴巴等了好几天。

每天美工组的师傅都去看香雪海的梅花开了没有,每次回来都会报告,“梅花开了三成了”,“梅花开了五成了”……等到开到七成的时候,王导下令第二天开拍。

“葬花”是林黛玉的重场戏,为这场戏晓旭晚上准备到很晚才休息。早上苏州还下了大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对于我们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晓旭在走廊上看着雨景,我没去惊扰她,知道她在酝酿情绪。雨停了之后,她开始化装,化好装之后,就到了拍摄现场。

外景地一遍泥泞,梅花的花瓣红红白白洒落一地,还有一些没有盛开的花蕾。

晓旭站在那里,默默地穿上戏装,扛起花锄,慢慢走向花丛和落红之中,十几个镜头非常顺利地拍完了。

在换了戏装之后,李耀宗发现林黛玉的耳环错了,戏接不上。

王导问晓旭:“耳环带来了吗?”

晓旭轻声回答说:“没有。”

王导的脸一下就变了:“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开什么玩笑,这要耽误多少时间?”

王导很少对我们发脾气,这样发脾气一定也是急的。

晓旭很内疚,穿着纱衣在寒风中发抖,还是化装师杨素云用颜料把耳环变成了绿色,才使拍摄继续进行。

王导也松了一口气,叫:“预备——开始!”

叫完,他发现晓旭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就下令:“演员太冷了,给晓旭披上大衣暖和暖和!”

披上大衣的晓旭又被触动了,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花冢,满脸是泪,李耀宗发现晓旭的眼泪连忙开机。

晓旭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没法抑制住,自己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而二十多年以后,当晓旭离我们而去的时候,人们总会用花瓣和《葬花吟》来祭奠她,她已经是人们心目中永远的潇湘妃子、绛珠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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